就像老婆餅里沒有老婆,《文城》里也沒有“文城”。
文城是一個被人捏造出來的地方,可是有人為了找尋它付出了一輩子,甚至犧牲了性命。
陶淵明在《桃花源記》中虛擬了桃花源,惹得國人千百年來為它魂牽夢縈。
遂桃花源不止是一個地點,而成了美好生活的代名詞。
在2021年出版的余華新作《文城》中,“文城”也是這樣的地方。
論及這部小說的出版也是頗為坎坷。
早在寫《活著》的時候,余華就開始構思寫,計劃將《活著》的故事向前移,從而寫夠100年。
不過,寫作并不順利,只能擱淺。
等到《兄弟》出版后又重新寫,《第七天》出版后又接著寫。
一直到2020年,這本書才完成。
可是,讀者對這部耗時21年的小說并不買賬。
相比《活著》的9.4分,《文城》豆瓣評分只有7.9分。
比之前被吐槽無數(shù)的《第七天》甚至還低0.1分。
大家吐槽的重心無外乎是起點太高、江郎才盡、嘩眾取寵之類。
但是,就講故事這點來看,余華在國內(nèi)文學界還是很優(yōu)秀的。
《文城》的故事講得誠意滿滿。
全書分為兩個部分:
第一部分是全書的主體部分,以主人公林祥福的一生為主線。
講述了林祥福帶著襁褓中的女兒,尋找妻子小美的故鄉(xiāng)“文城”未果,卻因緣際會在溪鎮(zhèn)落腳。
在這里,林祥福認識了很多了忠誠善良的老百姓。
他將自己的后半生都獻給這片熱土。
第二部分是一個補充的故事。
主角就是主體部分的神秘女人小美。
這個部分主要就是為了解答讀者心中疑惑:小美與阿強到底是什么關系?小美去了哪里?文城到底在什么地方?
故事的背景鎖定在清末民初,那是一個紛亂動蕩的年代。

故事中每個人所做的選擇,都在彰顯著人性的價值。
就像評論家洪治綱所述:
“《文城》無疑是一部特別催情的小說。它把人間的情義二字,深深地植入到人物的精神血脈之中,使他們在世俗生活里的一舉一動,都悄無聲息地彰顯著這種珍貴的品質。”

林祥福出生在北方一個富裕的人家。
父母皆有學識。
五歲時,父親去世。在寡母的悉心教導之下,林祥福“有著垂柳似的謙卑和田地般的沉默寡言”。
他勤勞、踏實、忠厚、仁義,與那些被嬌縱壞了的富家子弟有著云泥之別。
成年之后,母親四處為了尋找合適的姑娘。
可能是時機未到,直到臨死,她沒有達成心愿。
十九歲的林祥福就要開始獨立面臨人生大事的選擇。
以前很多事情都是母親做決定,現(xiàn)在沒有母親商量,林祥福在相親這件事上猶豫不決。
有一個叫劉鳳美的姑娘打動了他的心。
可是,媒婆誤會姑娘是聾啞,示意他拒絕了這門婚事。
事后,知道真相的林祥福后悔不迭。
錯失這段姻緣,和后面遇到小美,然后離鄉(xiāng)背井踏上尋妻之路,在林祥福看來這都是命。
什么是命運呢?
命運就是由一個個選擇組成。
林祥福的第一個人生選擇就決定了他的命運走向。
小美與阿強的突然造訪打破了林祥福平靜地生活。
他們自稱是兄妹,來自“文城”,要到京城投奔親戚。因馬車散架不能行,想在他家借宿一晚。
林祥福對小美一見傾心。
“小美有著他從未見過的清秀,那是再南方青山和綠水之間成長起來的濕潤面容,長途跋涉只有依然嬌嫩和生動。”
第二天,小美突發(fā)疾病。
阿強著急趕路,竟拜托林祥福讓小美留下,自己找到親戚后會來接她。
林祥福絲毫沒有覺得這件事的蹊蹺。
他做出了第二個選擇:讓小美留下。
盡管村里人都覺得這個哥哥心也太大了,怎么放任兩個單身男女共處一室呢?
林祥福和小美的關系順道渠成地發(fā)展了下去。
他們很快完了婚。
林祥福將全部家底都向小美交代了。
故事講到這里,大家不難猜到林祥福會遭到背叛。
小美帶走了一部分黃金,不知所蹤。
在人性的美好與丑陋之間,林祥福選擇相信人性之美好。
涉世未深的林祥福周遭所處之人皆是良善。
小美的不告而別,給他造成了沉重的打擊。
不僅僅是損失了一部分財產(chǎn),更是因為他已經(jīng)愛上了小美。
原以為兩人今生都不會再見面,五個月后大了肚子的小美竟然回來了。
林祥福雖然生氣,但仍然接納了她,還為她補辦了婚禮。

孩子出生后,小美還是離開了。
只不過這次沒有帶走任何財物。
這次,林祥福對她的離開已經(jīng)不再像上次那般困惑。
也許,從小美的突然回來開始,林祥福就已經(jīng)預感到她會走。
既然這件事已經(jīng)注定會發(fā)生,那么唯一能改變的只有自己。
林祥福將家產(chǎn)托付給長工田大后,帶著幾個月大的女兒南下尋妻。
他只知道小美的故鄉(xiāng)是一個叫“文城”的地方,其他一概不知。
就連小美與阿強的全名都不知道。
人海茫茫,林祥福抱著必死的決心,一定要找到小美,向她要個說法。
踏上征途的林祥福不知道,“文城”是阿強信口胡謅的一個地方。
而且,阿強與小美也不是兄妹,而是夫妻。
林祥福的一生命運就建立在這個謊言的圈套里,并且他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——背井離鄉(xiāng),父女永別,客死異鄉(xiāng)。
或許有人會為他感到不值得。
他原可以與往事告別,在老家開始一段新的生活。
畢竟像他這樣有錢有德行的鄉(xiāng)紳,要想找一個品行與樣貌俱佳的妻子不是難事。
但是,小美成了他的執(zhí)念。
林祥福是一個癡人,這種癡不僅表現(xiàn)在對愛情的執(zhí)著,更是對信念的堅守。
或許每個人的一生都要有一個看得見或者看不見的執(zhí)念,堅持做下去才不枉這一生。
不過,像這種貌似很傻的行為,現(xiàn)代人不會再去做了。
這也是為什么我們時常會感慨那個遙遠時代的美好。

小美的一句“家在文城”,是林祥福一生的夢魘,同時也成就他光輝又豐富的人生。
林祥福根據(jù)小美和阿強說話的口音,找到了溪鎮(zhèn)。
憑著驚人的直覺,他認為溪鎮(zhèn)就是文城。
他帶著女兒在溪鎮(zhèn)落腳,一住就是一輩子。
女兒餓得嗷嗷大哭,林祥福只能一家家敲門,乞求正在哺乳的婦人能施舍。
只要她們的男人拿走林祥福手里的銅錢,就表示同意。
大部分的人家都愿意拿錢幫幫這個滿臉愁容的高大男子。
只有兩戶人家沒有拿錢,但仍然給女嬰喂了奶。
一戶是溪鎮(zhèn)商會會長顧益民家。
一戶是顧益民的仆人陳永良家。
如果不是遇到這兩個人,林祥福的生活里只有老婆孩子熱炕頭。
他的后半生因為這兩個人發(fā)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林祥福和陳永良都有精湛的木匠手藝,他們合伙開了木器店。
十幾年后,這三家的孩子都長大了。
顧益民家大兒子和林祥福的女兒林百家定了親。
顧益民是一個謙謙君子,在溪鎮(zhèn)頗受愛戴。
可是,他的幾個兒子都很不堪,大兒子尤其,經(jīng)常流連青樓不學無術,揮金如土。
林百家與陳永良的兩個兒子青梅竹馬,感情甚篤。
彼此,匪禍四起。
林百家在與顧家的訂婚儀式上被土匪擄走。
陳永良的妻子要大兒子陳耀武去土匪那里換回林百家,這才挽救了林百家的清白。
可是,陳耀武被土匪割了一只耳朵,幸得其中一個叫“和尚”的土匪仗義,這才平安回到了家。
因為陳耀武的搭救,林百家意識到自己已經(jīng)愛上了他。
林祥福和陳永良從兩個孩子每天喜滋滋的笑臉上,看出了端倪。
為了避免丑事發(fā)生,林祥福忍痛將女兒送到了上海上學。
而陳永良一家也搬離了溪鎮(zhèn)到了齊家村。
土匪的侵擾讓溪鎮(zhèn)的百姓苦不堪言。
顧益民出頭自發(fā)組織了民兵團,抵抗土匪。
當時,有一個叫張一斧的土匪以暴戾兇殘而聲名鵲起。
可是,他卻被顧益民組織的民兵團打得節(jié)節(jié)敗退。
懷恨在心的張一斧,耍了花招綁架了顧益民,并用一系列慘無人道的酷刑,將顧益民折磨得不成人形。

溪鎮(zhèn)百姓收到顧益民的血書,林祥福主動請纓去交換贖金。
林祥福作為一個外鄉(xiāng)人,能有此義舉,讓溪鎮(zhèn)人欽佩不已。
他早預料到此行兇險,恐有去無回,遂留下兩封絕筆信:一封給田大,一封給顧益民。
在林祥福坐船趕往交易地點時,他不知道的是陳永良已經(jīng)救出了顧益民。
無巧不成書,張一斧關押顧益民的住宅緊鄰陳永良的家。
張一斧故意刺激林祥福說顧益民已死。
悲憤交加的林祥福奪過土匪嘍啰的尖刀刺向張一斧。
奈何寡不敵眾,最終被張一斧殘忍殺害。
林祥福生前,在溪鎮(zhèn)眼中,是一個溫和敦厚樂于助人的大好人。
死后,成了大家心目中慷慨赴義的大英雄。
張一斧的惡行終于激起了眾怒。
陳永良組織了齊家村的幸存者對抗張一斧,隨后隊伍越來越壯大。
機緣巧合之下,他和曾經(jīng)幫過陳耀武的土匪“和尚”結成了異性兄弟一起追殺張一斧。
“和尚”在與張一斧的對戰(zhàn)中喪身,卻也刺瞎了張一斧的眼睛。
多行不義的張一斧被手下人拋棄,流落街頭。
在集市上,陳永良發(fā)現(xiàn)了扮做算命先生的張一斧,用那把曾經(jīng)沾有林祥福鮮血的尖刀,結束了張一斧的命,為林祥福報了仇。
《文城》的主體故事到這里就結束了。
正如序言中寫到的:
“時代的洪流推著每個人做出各自的選擇。”
林祥福選擇在溪鎮(zhèn)等著一個叫小美的女人。
而這個選擇,表面上是一個悲劇——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目標,而丟了性命。
推動林祥福做出選擇的,不僅僅是為了小美,為了一個說法,而是溪鎮(zhèn)的人與事帶給他的歸宿感。
林祥福如果不出走文城,那么他的一生將在庸庸碌碌、一成不變中度過。
這次選擇,成就了他傳奇又精彩的人生。

在林祥福抱著女兒出現(xiàn)在溪鎮(zhèn)的時候,小美與阿強也在溪鎮(zhèn)。
阿強家經(jīng)營者一家紡織品店,小美是童養(yǎng)媳,自小就受到婆婆的刁難與折磨。
小美娘家非常貧寒。
一次,弟弟來向小美借錢。
小美在沒經(jīng)過婆婆同意的情況下,私自拿錢給了弟弟。
這也觸怒了婆婆,將她趕回了娘家。
阿強從家里偷拿了錢,跑到小美的娘家將她帶走。
兩人沒有回家,而是逃到了上海。
錢財用盡的兩人,決定去北京投奔親戚。
在路上,他們看到了林祥福偌大的宅院,走了進去。
于是就有了林祥福出走文城的故事。
阿強原先是一個媽寶男,結婚、休妻這些人生大事,都由母親做主。
在失去小美的幾個月里,阿強逐漸意識到這個女孩對自己的重要性。
體會過愛的人,也容易辨別愛的眼神。
林祥福看向小美的眼神,讓陷入經(jīng)濟危機的阿強萌生了一條致富之計。
生平第一次,阿強撒了謊:兄妹、文城、生病------
在這個過程中,小美一直是配合著的。
那個時代的女人,已經(jīng)習慣服從丈夫的安排。
再加上,林祥福的良善的長相氣度,讓小美安心。
等待阿強的日子里,小美也同時在期待著外出勞作的林祥福。
小美帶著林祥福的部分家產(chǎn)與阿強匯合了。
去往京城的路上,小美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懷孕了。
盡管阿強愿意視未出世的孩子為己出,但是小美還是堅持要把孩子送到林祥福身邊。
阿強只得同意。
兩人約定好匯合地點,小美就回到了林祥福身邊。

小美對女兒萬般不舍,可她還是依照約定與阿強匯合。
他們回了溪鎮(zhèn),彼時,阿強的父母相繼過世。
他們接手了紡織品店。
日子又回歸了平靜。
只是在深夜里,溪鎮(zhèn)的人都能聽到一個女人絕望的哭聲。
林祥福抱著孩子出現(xiàn)在溪鎮(zhèn)的事,被女傭告知了小美。
小美強壓住對女兒的渴望,與驚慌失措的阿強計劃逃離溪鎮(zhèn)。
這時,女傭傳來消息,林祥福帶著女兒向西走,估計是要離開溪鎮(zhèn)了。
夫妻二人這才放心下來。
大雪下了多日。
百姓自發(fā)跪到城隍閣祈福。
林祥福抱著女兒在大雪中準備離開時,小美與阿強正跪在雪地里。
“當林祥福離開陳永良家,再次走過城隍閣的時候,一個災難展現(xiàn)在他眼前,很多在空地上祭拜蒼天的人凍僵死去了。”
小美與阿強就在其中。
林祥福再次與小美失之交臂。
在看小美的故事時,腦海中一直在想小美明明更愛林祥福,為什么會拋夫棄女?
阿強明知道小美思女的痛苦,卻不愿放開手讓林祥福一家團圓呢?
每個人心中都有一份執(zhí)念:
阿強愛小美,他認為他和小美的關系是堅不可摧的。
但是,他高估了小美的感情,也低估了人性。
小美的“變心”,阿強不愿面對。
所以,一輩子守著心不在的小美,他也心甘情愿。
小美是一個守舊傳統(tǒng)的女人。
阿強是她的第一個男人,是她的丈夫。
即使自己痛苦得快要死掉,她也不會拋棄阿強。
阿強為了她拋棄了自己的家庭,與她一起浪跡江湖。她不能辜負阿強的深情。
阿強沒有她,會活不下去;而林祥福有富足的生活,他能活得很好。
為了這份深情與信賴,小美舍棄了愛情、親情與責任。
這是她的堅守。
所以如果她和林祥福在一起,盡享天倫之樂,但是一輩子都要受良心的譴責。
最終,她選擇長跪于雪地結束了自己生命。
這輩子她只能跟阿強在一起,臨死前她默默許愿下輩子要給林祥福生很多孩子。
而阿強明知她向死之心,卻一直相伴,踐行了他要和小美一生一世的諾言。
《文城》這部小說,延續(xù)了余華一貫的死亡敘事風格。
除了一些自然死亡之外,書中還寫到了很多災禍:暴風雪、龍卷風、匪禍等等。
人之無法改變的宿命力量,推動著人物的行動。
而書中的主角人物身上散發(fā)出的魅力:執(zhí)著、堅守、信念------
喚醒了我們對美好的追憶。
“文城”是一種虛構的意象,它代表了我們現(xiàn)代人對人性美好的追求。
我們一邊付出一邊堅持,我們一邊遭遇痛苦一邊愉快和解。
《文城》的故事發(fā)生在上個世紀,可是書中的人好像就活在我們身邊。
暗合此句:“結束的尚未結束,開始的尚未開始。”
